We were made to last.

镜中人

*老板多比

*我的另一篇嗲多→血流 



迪亚波罗向来不喜欢抛头露面,既因为他是个黑帮组织的头目,也有一些他本人性格上的问题。人总是有一些时候不得不去接触世界,但他并不为此担心,因为他有另一个人格多比欧。当他切换人格时,不仅相貌会改变,连声音和体形都跟之前截然不同,多比欧站在大街上,无人认得出来。这就是异于常人的好处。每当迪亚波罗将多比欧从沉睡中唤醒,他感到自己创造了一个新的人类。这个新人类蜷缩在他的身体里,属于他、听命于他、永不背弃他,只要多比欧在,他就永不孤单。

但是创造新人类本身并不是什么好事。迪亚波罗并非对自己的血脉深恶痛绝,只是绝不允许它出现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一天,迪亚波罗偶然得知还有其他自己的血脉留存于世,他为此震怒,觉得非要除掉她不可。多比欧就在这时派上用场,这次换成迪亚波罗躲在多比欧的身体里,指挥着多比欧四处奔波,找到目标再由自己出面解决。一场危机就这样自然地消弭于无形,迪亚波罗的手沾上新血,而多比欧始终干净。

迪亚波罗再度夺回清闲,因为这次斩断了他跟过去最庞大的联系,他甚至比以往都要更加安心。他本以为今后可以一直安定下去,但命运的捉弄不会放过任何一人。

那是一个夏天,多比欧在电话里接到迪亚波罗的命令。他扔掉手里的矿泉水瓶,到车站搭上车,去一个偏远的村庄铲除叛逃者。多比欧长相可爱、面容和善,村民们对这位年轻来客都很热情,当天夜里,多比欧在海边的礁石上变成迪亚波罗,将叛徒肢解后扔进大海。

第二天一早,多比欧打算告辞,但村民们请他留下来吃午饭。盛情难却,多比欧于是留下来,并在村里闲逛打发时间。走到村东时,多比欧看到地上有一口井,出于好奇,他走到井边探头向下看。

说来奇怪,多比欧平时鲜少照镜子,这使他每次想起自己的长相时心里都会掠过一种不确定的感觉。在井水这种古老的镜子前,他反倒来了兴致,反复端详自己映在阴暗水面上的脸,并逐渐入迷出神。也许是因为他把头压得太低,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眼前也蒙上黑雾。但他还想继续看自己的脸,于是强打精神。

就在这时,水面上的影子产生了变化。在模糊的视线中,多比欧看到自己垂在脸边的刘海突然变长,脑后绑起的头发似乎也松散下来,正从肩上滑下。多比欧感到奇怪,以为是自己眼花,但下一刻,他看到自己映在水面上的肩膀变得宽阔,并且似乎正在长高,离水面越来越远。多比欧马上就要沉入睡眠,这本是常事,但这一次他调动起全部的精神保持清醒,最终争取到时间。过了片刻,他看到自己又俯下身来,水面上映出别人的脸。

迪亚波罗心有余悸。他感应到多比欧伏在井边久久不动,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时间越长他就越担心,以为井里有什么惊世骇俗之物,或者魔鬼趴在井底引诱多比欧跳进去。迪亚波罗又一次未跟多比欧打招呼就取回了身体,他伏在井边看了几秒,认定这只是口普通的井。水面上倒映出他的脸,绿色的瞳孔下悄然黏着褐色的斑点。他没有看见。

趁着周围无人,迪亚波罗快步走回村人为多比欧准备的房间。正午到来,多比欧若无其事地推门而出,吃过饭后踏上返回的路。

迪亚波罗本以为这只是个寻常的插曲,但当他照例故意给多比欧“打电话”询问任务进度时,多比欧先是如常汇报了情况并请求迪亚波罗夸赞,之后像是害怕迪亚波罗挂电话似的急忙挽留住他。迪亚波罗的心头掠过不祥的预感,在这时,多比欧语气低落地开口。

“白天的时候,我在那个村庄的井里看到我自己和另一个人。那个人是由我变化而来的,我从来没见过他。我本来想多看看他,但不知怎么的在屋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变回了原样。老板,我很害怕,他到底是谁?我是被人附身了吗,还是说那只是我的幻觉呢?”

迪亚波罗难得心脏狂跳。他忍耐着说:“当然是你的幻觉了,多比欧,就算是替身也只会出现在你身后,别人怎么可能附在你身上?你只是太累了,看来我应该给你放个假,你去四处走走散散心吧。不要再到井边去了,我听说过很多有关井的不好的事。”

多比欧还有疑虑,但他选择相信迪亚波罗。迪亚波罗说了不少安慰他的话,然后切断通讯。

为了让多比欧彻底放心,那之后整整两天,迪亚波罗没有再出现,多比欧因此享受到难得完整的悠闲时光。他去逛街,去游乐园,买惦记许久的蛋糕带回家,吃完后对着镜子擦嘴边沾上的奶油。奶油早已擦净,他还站在镜子前,越看自己的脸越觉得像旁的什么人。这听起来有些好笑,但多比欧只感到好奇。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但始终冲不破头顶透明的薄膜,多比欧预感到那答案可使地动山摇,但他并不感到恐惧。于是第二天,他几乎花了一半的时间在照镜子上。

第三天凌晨,迪亚波罗不得不抢回身体。他处理了这两天积压的消息,做出一番考量,无奈地发现又有几个人需要自己亲自去杀。他把身体让给多比欧,伪装成多比欧是自然醒来的样子,多比欧果然没有怀疑,然后他再打电话给多比欧,告诉他这次任务的时间和地点。

多比欧准时到达,他在完成任务这一方面从未让迪亚波罗失望,尽管他本人杀伤力极低,但是没关系——他本来就是迪亚波罗最好的交通工具。杀掉这几个人让迪亚波罗稍微费了点功夫,为此他特意留下为首之人的性命,准备夸奖他一番再送他上路。对方毫不领情,即使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他也恶狠狠地盯着迪亚波罗,企图用嘴里吐出的毒液将他杀死。

“迪亚波罗,背叛你我永远都不会后悔。你这人渣,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痛下杀手!你知不知道你沾了多少人的血?它们在你手上变污发臭......但是永远不会褪色,因为不断有人、不断有我这样的人的血泼在你手上。”

他每说一句话就要来一场剧烈的喘息,就像一个呼呼作响的破风箱,但无论把手怎么推拉,鼓出的风始终吹不动沉沉的夜。

像是在看一条死鱼,迪亚波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种事,我比你清楚得多。”

“我们会拉着你!”男人声嘶力竭,“你这人渣,你就不害怕吗?我们会让你下地狱去!”

迪亚波罗笑了起来。他说:“你还记得我叫迪亚波罗?”

男人哑口无言,脸上现出一点绝望,迪亚波罗就在这时杀了他。他说:“我回到地狱中时,你们可千万记得来迎接我。”

晚风拂过四具尸体,迪亚波罗抬起脚,以防踏入血河。他走过去捡起多比欧的毛衣,拍拍灰尘套在身上,毛衣被他的肌肉撑松了不少,如今套在多比欧身上已稍显宽大。迪亚波罗穿好毛衣,拨出压进里面的头发,月光照着他长出棕色斑点的绿眼睛。他向车站走去,身体越走越矮,肌肉渐渐萎缩。多比欧在街边叫了一辆出租车,在上车前摸了摸自己瘦弱的胸口。

回去以后,多比欧在镜子前坐到天亮,熹微的日光照进屋内时他起身拉上窗帘,然后上床睡觉。期间迪亚波罗想和他联络,但察觉到他在睡觉,只好作罢。睡醒之后,多比欧给面包片涂上果酱,就着热牛奶吃下去,然后坐回到镜子前,镜子清楚地照出他低垂的眉眼和脸上细小的雀斑。日落月升,夜幕降临,月光照着多比欧,多比欧惨白的脸映在镜子里。他抬起眼睛,两块褐色的土,土块在苔原上崩裂飞撒,在更高的地方冷冷注视着昨晚月光下发生的一切。

迪亚波罗打电话过来,多比欧看向右手边,牛奶瓶在他眼中变幻着形状,他伸手抓住,牛奶瓶的质感在他手中于塑料和金属之间切换。他把瓶子放在耳边,说:“喂?”

“多比欧,我可爱的多比欧,你怎么睡了那么久?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任务完成得怎么样,您不是比我清楚得多?”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多比欧。”

“别他妈装蒜了!迪亚波罗!我知道就是你!”多比欧“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牛奶瓶大吼,“你就是井里的那个人,你昨晚杀掉了那四个人,我亲眼看到我变成了你,你又变回了我,你附在我身上!”

迪亚波罗不发一言。有那么一瞬间,多比欧以为自己拿着的就是个普通的牛奶瓶,这让他止不住颤抖。他压抑着哆嗦,从不断想要合拢的牙关里努力挤出冷静的话:“你和我说过,别人不可能附在我身上——你到底是什么人?老板,你告诉我啊!”

迪亚波罗还是不说话,但长长地叹了口气。多比欧一下子放松不少,险些像滩烂泥软在地上。他整个人抖得像筛子,越恐惧,越把牛奶瓶贴得更紧,脸和嘴唇都被挤压变形。他哽咽着说:“你跟我是不是一个人......”

牛奶瓶失手跌落,迪亚波罗的声音从他身体深处传来:“是。”

多比欧跪在地上,痛苦地以手掩面,哭声从指缝间爆发出来。他只有十七岁,没上过几年学,飞溅的血液和滑溜溜的内脏吓不到他,但人体更深处的奥秘是来源于未知的恐惧。他从来不知道人还可以变成另一个人,两个人可以同时存在于一具身体里,更不知道人可以像橡皮泥一样随意拉长缩短改换容貌。多比欧一想到这个人是自己就浑身僵硬,但另一个人是迪亚波罗,这又让他柔软下来,一时间委屈盖过了恐惧。

多比欧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眼泪,说:“老板,为什么不告诉我其实你一直和我在一起?我那么多次想见你,你都说自己很忙,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结果你其实就在我身上......呜,为什么要骗我?”

迪亚波罗一时无法回答,他坐在多比欧的身体里,好像看到命运的箭正从遥远的地方飞来,这时他发现原来箭一直就悬在他头顶。他忍耐着内心的恼怒和遗憾,安慰多比欧:“你还这么小,多比欧,不应该过早知道这样离奇的事。我本来想过几年再告诉你,没想到你已经自己发现了。”

多比欧坐在地上,抽噎着问:“为什么我这么小,你却这么成熟?我们不是同一个人吗,为什么会如此不同?”

“我们不是同一个人,多比欧,我们只是住在同一具身体里的两个灵魂,因而共享一套脏器,流着同样的血。再没有人比我们更亲近了,我们都是彼此最重要的人,因为有我在,你永不孤单。”

多比欧闭了闭眼睛,颤抖着出了口气。他把牛奶瓶捡起来,老板的声音就从他胸口转移到电话里。“好了,多比欧,站起来,到床上睡觉去吧。明天还有工作,我需要你,但你昨天竟然未经允许就看我杀人,我是不是该给你点惩罚?”

在迪亚波罗说话的工夫,多比欧已经站了起来,又坐回镜子前。镜子里映出他的脸,他闭了闭眼睛,说:“老板......那天我在井里看到你之后,我一直觉得自己长得很像别的什么人。现在想来,那个人是你。”

“我的多比欧,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但是老板,那个人不止是你。”多比欧缓缓说,口吻平静到泛着冰冷,“就像在这个世界上,流着同样的血的也不只是我们......”

“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多比欧,你该睡觉了。”

“我只问你一句。”多比欧看着镜面反光里的自己,“特里休是不是你的女儿?”

对方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然后说:“是。”

“那她也是我的女儿!”多比欧咆哮道,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下来,“我都不知道,我还帮着你去杀她,她的血就沾在我手上,和我同样的血,我杀了自己的女儿......”

“那不是你的手,她也不是你的女儿,你才只有十七岁。”

“就是我的!”多比欧的表情变得凶狠,随即又变得泫然。“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老板......你却欺骗我,还让我杀了自己的女儿。她也是你的女儿,你有没有人性?”

收回你那没用的人性吧,多比欧。迪亚波罗本想这么回答,但多比欧擦去眼泪,以令他胆寒的腔调说:“我要报复你,迪亚波罗。”

迪亚波罗立刻站起来,多比欧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但他死死睁眼。迪亚波罗像往常一样接管身体,这次甚至更加强势,但身体没有拔高,肌肉没有隆起。多比欧在对抗他,昨夜他还只是绿瞳孔下一块褐色的斑点,现在却想盖过整片苔原,他在每一寸皮肤上都拉了警戒线,抵挡迪亚波罗的入侵。

迪亚波罗从未感到像现在这样慌乱,同时又因被忤逆而恼怒。多比欧感到一只手插进他的大脑,要把他从这具身体上剥离。迪亚波罗从缝隙里挤进来,多比欧扭曲变形,他被拉扯成一张无限大的皮,又被捏紧成一个小小的肉丸。多比欧尖叫着,在意识里徒劳地拳打脚踢,但迪亚波罗毫不留情。最后他失去耐心,将多比欧镇压下去,丢进黑暗的深渊里。

无论是意识里还是屋里,现在都一片寂静了。迪亚波罗爬起来,扶起跟多比欧一块摔在地上的椅子。他在屋里焦躁地走来走去,又站到窗前,企图寻求月光的庇佑,却险些被月光灼伤,不得已又回到黑暗中。

那口井,它是一切灾祸的根源,井里一定潜着魔鬼,多比欧一探头下去就即刻被它引诱。虽然这么想,迪亚波罗也知道是毫无根据,或许只是命运的齿轮到了该转动的时候。迪亚波罗深吸口气,即使到现在他依然有血液倒流的感觉。他虽然清楚不可能瞒多比欧一辈子,但他还幻想着自己能够做到。他恐惧着这一天,同时又隐隐期待着,这一天终于停在他脚尖前。

不过说实在的,这并没什么要紧。多比欧只是一时气昏了头,只要他好好安慰几句,顶多十天,多比欧又会可怜兮兮地找他要奖励。如果多比欧真的要反抗他,他也可以把多比欧永远镇压下去......虽然他现在还做不到,但不妨一试。只是这得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毕竟他真的很舍不得多比欧。

想到这,迪亚波罗又觉得讽刺。都说爱护自己的幼崽是动物本能,他摆脱了这没用的束缚,多比欧却还在里面。看啊,多比欧,你暗杀她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现在得知她是自己血脉了倒是追悔莫及。在成为你的孩子之前,她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资格。你既然和我同为一体,那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迪亚波罗脱掉毛衣,躺在多比欧的小床上。为了提防多比欧,他本不想入睡,但他又因和多比欧争执感到格外疲惫。他闭上眼睛,意识里一片寂静,多比欧蜷缩在他的身体深处。最近几天他都不会再唤醒多比欧了,这是惩罚。等多比欧离开沉眠,经他捶打一番,又是一个崭新的人类,属于他、听命于他、永不背弃他,他始终这样坚信。

这样的信念在第二天被打破。迪亚波罗睡了很久,当他意识到自己睡了很久时,他猛地惊醒。他从床上坐起来,感到半边脸很是麻木,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只剩下一半的视野。不止如此,他只剩一个鼻孔能呼吸,他也张不开嘴。他的嘴中间像是长出了一座山,当他试图搬起山时,他只感到撕裂般的剧痛。

他立刻翻身下床,抢到镜子前,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但不只是他,多比欧也在,多比欧就是那半张失去知觉的脸。

现在迪亚波罗哪里都去不了了。他坐在镜子前,竟有些想笑,想让多比欧看看这张奇异的脸。多比欧还说他们长得很像,现在两张脸合在一块,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能凸显他们两个的不同。但多比欧始终安静阖目,任凭迪亚波罗的表情如何变幻,他的表情一直坚硬又顽固,使这半张脸变成一座雕塑。迪亚波罗抚摸着多比欧的脸,感到掌下是属于少年人的鲜嫩,他不得开口,只能在意识里轻声呼唤。

“多比欧,我可爱的多比欧,是我错了。”迪亚波罗藏起所有的惊慌、恐惧和愤怒,软言相求,“我不该一直瞒着你,既欺骗了你,也使得你不知道特里休也是你的女儿。”

多比欧无动于衷。迪亚波罗继续说:“但她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们再做什么也是于事无补,只能为天上的她祈祷,但我们现在甚至张不开嘴。”

迪亚波罗一直抚摸着多比欧的脸,在镜子里看就像是自己抚摸自己。迪亚波罗又说:“你想报复我,可以,多比欧,我无怨言。可是为什么要采取这样的方式呢?难道你为了报复我,要把自己也一并毁掉吗?”

多比欧的睫毛颤了两下,迪亚波罗就又说:“我们是一体的,多比欧,我们之间紧密的联系就连万能的主也想象不到。正因如此,我们应该深深相爱,绝不该用刀对着彼此,因为那样也是对着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意识里终于响起多比欧的声音:“如果我现在把身体还给你,你还会让我回到这人世吗?”

“说什么傻话,多比欧?昨天我把身体抢回来,只是因为你情绪激动,我怕你伤到自己。我们要像以前那样继续活下去,活在这人世上。看,今天的太阳不是也好好升起了吗?”迪亚波罗说,“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下属,我一辈子都需要你,你也一样。我还是不是你最喜欢的老板?”

多比欧仍然闭着眼睛,但泪流了下来。

此后一天,多比欧仍然坚如磐石,任凭迪亚波罗怎么劝说,他始终纹丝不动。他甚至继续向迪亚波罗发起进攻——他已不再是广袤苔原上那个小小的孔洞。仿佛燃烧生命,他获得了惊人的精神力量,在与迪亚波罗的争夺中抢到更多的身体。

现在迪亚波罗的右半边身体全都属于多比欧。因此,右边的胸膛坍塌、手臂萎缩,肩膀显出圆润的弧度。腹部扁平下去,右腿变细变短,迪亚波罗站起来时,右脚离地,那腿晃荡得就像风中折断却未落的树枝。现在他像个十足的异形,要是出门去,不知要引来多少人的尖叫。就连他自己也瞳孔紧缩,如若这世上真有恶魔,那它就在这面镜子里。

但多比欧对这一切不闻不问。他尽全力与迪亚波罗对抗,迪亚波罗甚至想不出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决心。他的脸看上去很疲倦,有时还会莫名流下泪来,迪亚波罗以为他心软了,每当这时就会强势地向他进攻,但触到的从来都只是一堵高墙。唯有在吃饭喝水的时候,多比欧会配合地张开嘴,迪亚波罗特意给面包片涂上多比欧喜欢的草莓酱,于是他吃着吃着又掉下眼泪。迪亚波罗看不到他,他从来也看不到他,他抬手帮他擦去眼泪。

又过一天,多比欧像是渐渐失去力气,于是以身体正中为分界线,迪亚波罗的领地向右推进了一些。他的脸也一样,但多比欧的眼睛还完整,它仍然闭着,迪亚波罗猜他是不敢睁眼看镜子里这个恐怖的人。无论多比欧下了多大的决心,他本质上依旧胆小懦弱,需要迪亚波罗来保护、引导、支配。这场拉锯战必然以迪亚波罗的胜利告终,怎么处置多比欧都是以后的事。

但迪亚波罗到了不得不出门的时候。他身居高位,两天与世隔绝已是极限。他在多比欧的床底下翻到一件斗篷,把它罩在身上,不顾外人可能会投来的惊奇目光,他在夏天裹上围巾。现在他全身上下只有眼睛露出来,而他在这时意外地发现自己和多比欧的眼睛竟如此相似,仿佛原本就是一双。多比欧知道拦不住他,索性睁开眼睛,他因此得以出门去。

在路上,果然有很多路人向他投来古怪的目光。不过迪亚波罗此时裹得严严实实,倒也感到安心。他本来打算走回自己的秘密住所,但多比欧又把嘴还给了他,他得以张口说话。他很高兴,拦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向他驶来,到眼前时却突然加速。迪亚波罗心里一惊,知道是自己的身份被人看破,而这正是妄图杀掉他的人。他叫道:“绯红之王!”

替身出现,削去了时间,他安然脱身,而出租车疾驰后撞上路边的大树。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准备去亲手结果那个不自量力的暗杀者,他落到地面上,于此同时一把刀刺进了他的后心。

枪声响起,他身上多了很多弹孔,血液四溅。持刀的人在他膝弯处踹了一脚,恶狠狠地说:“下地狱去吧,迪亚波罗!”

迪亚波罗转动眼珠,死死盯着杀他的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缓缓倒在地上,右手突然使得上力气,多比欧就是在这个时候把身体还给了他,他的身体恢复如常。他想呼唤多比欧,但多比欧似乎已先他离去了,只给他留下一道眼泪。

大街上爆发一阵尖叫。有人跑得远远的,有人一拥而来。有胆大的小孩子蹲下来翻动迪亚波罗的兜帽和围巾,然后惊讶地说:“好好看的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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