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 were made to last.

奇异恩典

*老板多比,架空



举行弥撒的教堂坐落在一座矮山的山顶。安排十分妥当,既使这神圣之所免受市中心嘈杂的烦扰,又使它得以最先沐浴到天上的霞光,而后再把这光辉传递给山下它俯瞰着的小城。每天三次,钟声会从山顶的教堂中传来,凡是听到这钟声的人,无论喜笑颜开或是面红耳赤都会立即得到内心的平静。即便是不举行仪式的日子,人们也乐于到山上瞻仰教堂,这不长不短的山路即是他们的朝圣之路。

这天傍晚,多比欧独自到教堂中做弥撒。他跟身为神职人员的养父打了个招呼,然后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来得有些迟了,在他刚坐下不久,钟声就响了起来,意味着仪式即将开始。不知怎的,多比欧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钟声不止是例行弥撒的开端,也是一个新事物即将到来的标志。这念头出现在他脑海里,突兀得像是天使的指引,祷词响起,他急忙闭上眼睛。

像是证明了这一奇妙的想法,仪式结束时,一只蝙蝠飞了进来,在多比欧的左手食指上咬了一口。

多比欧的惊叫引来人们侧目。几个眼尖的瞧见那只蝙蝠,立刻又惊又怒,责怪这不识好歹的邪恶东西竟敢闯进神的领地,眼见它消失在彩窗外,又骂它胆小怯懦。教堂里一时充斥着低声的抱怨,方才祷告时的礼貌和谦虚都无影无踪,人们在骂声中陆续走出教堂,黄昏落在每个人的头顶。

一位先生恭敬地对神父说:“今天真是不知怎么了,竟然有蝙蝠飞到教堂里来。我在这一片住了这么多年,见到蝙蝠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清。”

“可能是巧合吧,这走错路的小东西。看来我得考虑要不要在下次举行弥撒时关上窗了。”神父说。

先生表示同意。他又看向多比欧,温和地说:“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是被吓到了?没关系,那只蝙蝠一定已经死了,因为主威严的圣光杀了它,不许它这样的邪恶存在于世上。”

这么一说,神父也看向多比欧。多比欧回过神来,想对他们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于是只好微笑着点点头。

他们继续向山下走。凉爽的晚风穿过人群,晚霞漫步在天边。多比欧回头望了望教堂直指天空的尖顶,晚霞就将他的脸照得像落日一样红。他心里又升起那种像云雾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这样恍惚地跟着养父走回家。手指上被蝙蝠咬破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时不时滴下血来,就这样淋漓着蜿蜒了一路。

因为只是一个很小的伤口,回到家里后,多比欧和神父都认为只要简单处理一下即可。神父给多比欧上了药、包扎好,这个小插曲就算告一段落。

当晚,多比欧觉得有些疲倦,于是比往常更早地上床睡觉。大约凌晨时,他隐隐有做梦的感觉。但他什么都没梦到。仿佛仍是在混沌的黑暗里,于是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做梦。

第二天放学后,因为今后计划当一名水手,多比欧照例到码头边帮那里的工人修补小型木船。工人中有昨天去参加了弥撒的,知道他被蝙蝠咬了一口,于是随意地提起此事当作谈资,聊了几句就改换了话题。此事到这里似乎彻底结束,多比欧心里也没再出现那种像是得到了什么启示般的奇异感觉,但提到昨天的事,他不得不想到那位先生的话。那只蝙蝠真的被杀死了吗?

多比欧虽然并不相信,但不知怎的越想越好奇,实在心痒难耐。在回家时,他特意避开大道,到林间草丛中碰碰运气,企图遇到那只蝙蝠。 

没走多久,他远远地看到一片阴影卧在树下,即使已经能看清形状,他仍然走过去蹲下来。那确实是一只蝙蝠的尸体,它没有回到山洞中,却在此曝尸荒野。明明当时没有看清,但多比欧能确定,这就是咬了他的那只蝙蝠。

霎时间,多比欧感到一种难言的恐惧。那位先生的话应验了,是神杀了蝙蝠吗?还是恶魔,是人,或者是蝙蝠自己?多比欧发现自己居然最害怕第一种可能性,全知全能的神无时无刻不凝视着人世,就像是背后黏上一只眼睛,让多比欧不寒而栗。

多比欧心事重重地回到家,决定不对养父提起这件事。他希望这只是一个巧合,明天一切都能恢复如常。

当晚多比欧又做了梦,这次的梦有了内容。或许是因为昨晚下山之前回头看了眼晚霞,而那一眼过于深刻的缘故,多比欧梦到了这个场景。他梦到泛红的天空、昏黄的远山、山上成片的草和土地。但庄严的教堂不复存在,多比欧因此断定这是不真实的。

第二天清晨到来,多比欧决心照常生活,不料刚下床就跌了一跤。他捶了捶突然不听使唤的腿,感到血管在皮肤下膨胀。多比欧吓了一跳,微微屏住呼吸,在这静谧的一刻,他听到身体里血液奔腾的声音。等他凝神再听,那声音却消失了,鼓动的血管也恢复了平静。

多比欧在疑惑中度过了新的一天,到晚上时已经因提心吊胆而精神不济,想要到睡梦中获取安宁。但梦中还有另外的世界在等着他,他又回到了山顶,一切和昨晚的梦别无二致,只是天上多了一朵云。他坐在枯黄的地上,仰头望着那朵云,云沉默地悬在天上,他耳中又听到血液翻腾的声音。

梦中的奇遇还没有结束。第三天晚上,多比欧又做了梦,这次的梦和昨晚的大致相同,唯一有变化的就是那朵云。厚而软的云变得透明了一些,也变成了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容器。夕阳的余晖照耀着它,透过那层半透明的墙壁,多比欧能看到里面包裹着什么东西,因为模糊不清而表现为大片的阴影。

多比欧感到害怕,不敢再直视那朵云,可只要他仰着面、睁着眼睛,他就忍不住抬头去看它。于是他跪趴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两臂之间,就这样过了一夜。

再醒来时,多比欧感到疲惫不堪。因为没有睡好,他的体内有灼烧的感觉,连骨缝都在隐隐作痛。这样的疲累在吃过早饭后逐渐消失,多比欧思忖了一下,决定照常去上学。在离开家之前,他对养父说:“这几天我总是感觉很累,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您能帮我请一位医生来吗?”

养父很重视此事。多比欧放学回家时,一位在教区里颇负盛名的医生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候。医生先是询问多比欧的症状,然后准备给他做检查,在取出器具时,医生问:“这几天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被蝙蝠咬了一下。”多比欧回答。

于是三人都怀疑多比欧是被蝙蝠身上的病菌感染了。但检查完毕,结果是多比欧身体健康,没有任何问题。神父松了口气,医生则拍拍多比欧的肩膀,说:“你只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小伙子。好好休息一阵,这些不适自然会消除。”

多比欧半信半疑,只好点头答应。

时间尚早,多比欧又离开家。他本想到码头去做些零活,但依照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很有可能会在恍惚中砸到自己的手。他茫然地站在街上,突然想起那座山。

那座山,夜夜出现在他的梦中,但那座庇佑着所有人的教堂却被隔离在梦境之外。如果再亲眼见见现实中的它们,梦境里的虚影会不会不攻自破?

抱着这样的念头,多比欧向那座山走去。此时是下午,阳光底下一切都郁郁葱葱。多比欧踏上山道,走上这条不长不短的朝圣之路。他越往上走,非但感觉不到被教堂的圣光照耀的幸福,反倒越来越害怕。他被恐惧攫住,仿佛那里正有一只蝙蝠在等待着他,又或者当他爬到山顶,会看到泛红的天空和昏黄的远山,而矗立着教堂的位置空空荡荡。

在无法抗拒的恐惧和难言的烦恶中,多比欧在半山腰即调转方向。

晚上,为了让多比欧好好休息,吃完饭没多久,神父就催促多比欧去睡觉。多比欧很不情愿地躺在床上,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虽然医生说过他很健康,但他还是对睡觉这件事感到恐惧,害怕今晚又会做梦,梦里又会出现新的未知的东西。想着想着,他闭上眼睛。

他果然又进入到了梦境中。在这一点上,他已和指引他做梦的人达成了默契。第四天的梦境依然是霞光下的山顶,多比欧不愿抬头,但无形的风从空旷的身后吹来,抬起他的下巴。他看到天上的那朵云,不再透明的云,被晚霞染成金红色,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阴影中央格外浓重,呈现出一个人的形状,那个人就嵌在云朵中央,遥远地俯瞰着多比欧。

一朵巨大的云,一个巨大的人,他像雕塑一样嵌在云里。他就是昨夜孕育在卵膜里的人,此时把容器撑成他的形状,终于睁开他的眼睛。多比欧感到那种难言的奇异感觉再次袭上他心头,那钟声只是开始,新生在这时才真正降临。

没有时间再多考虑。那个云里的人,那双绿色的、冰冷如矿物质的眼睛,多比欧被它们一眨不眨地盯着,深深的恐惧袭遍全身。他像昨天那样把脸埋在地上,但地下似乎也有一双眼睛,透过薄薄的地表盯着他,闪烁着令人胆寒的绿光。即使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那双眼睛钻到他的眼皮下,和他共用一个眼眶,仍然冷冷地盯着他。

多比欧从地上跳起来,拔腿向远处跑去。他不指望能够从梦里醒过来,只期待着能跑到看不见这朵云的地方。但无论他跑到哪里,这朵云始终悬在他的头顶,以为是它太过巨大的缘故,但无论他跑了多远,这朵云始终紧紧跟随着他,人形的阴影一直罩在他身上。他拼命跑,想跑到教堂中寻求主的庇佑,但教堂仍然没有在这个梦境中出现。他跑到筋疲力尽,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后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同样的,他再一次无法抗拒地抬起头,看到那双冰冷的绿眼睛,永恒地凝视着他。

最后他哭了起来,哭到声嘶力竭,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他毫不掩饰自己虚弱的姿态,闭着眼睛,向云里的那个人边哭边痛苦地摇头。哭着哭着,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到窗帘微亮,这是他第一个没有在梦里待到太阳高升的夜晚。

往后一天,也就是第五天,多比欧难得的没有做梦。醒来后,他先是感到奇怪,然后才是狂喜。他猜想是自己可怜的丑态打动了云里的人,使他放过了自己,他不是一直沉默着不发一言?或许已经对自己感到厌倦。

怀着这样的想法,多比欧开心地起来洗漱。今天不用上学,他可以在家休闲,然后准备明天傍晚的弥撒,在人群的保护下走到教堂中去,一切都会在明天的祷告中解决。

一想到不用再受梦境的折磨,多比欧就快乐得像林中的小鸟,以至于忽视了血液的翻腾,也忘了骨头里的痛痒。甚至连头痛他都觉得是正常的,只是因为自己太兴奋了,照镜子时有一瞬间看到的是另一个人,他也以为是自己眼花。一直到晚上,他躺在床上,感到自己的内脏似乎都在溶解,但并不因此痛苦。他不禁想:这是怎么回事?

或许他又该叫医生了,但他连一根手指也不能挪动。带着这样的困惑,他沉沉睡去。

他又做梦了。云朵又变回了半透明的容器,静静悬在天上,他仰望着它,看到它底部缓缓撕开一道裂口。一条修长的腿从里面伸出来,很长一段时间,它就这样垂着,直到天边的晚霞变得更绚烂。另一条腿也伸了出来,而后是腰腹,再然后是胸膛。最后他把头从容器里脱出,那云朵便迅速变得干瘪,边萎缩边下起雨。

在那云朵不断缩小,最后消失不见时,不知怎的,多比欧也感到越来越没力气,仿佛那云朵就是他自己。雨水打在他脸上,感觉就像是羊水,那云朵就是子宫,历经七天,孕育出伟大的恶魔。蝙蝠在教堂里找到恶魔的宿主,人类便以己身迎接恶魔降临,这是恶魔施与的恩典,是不幸也是幸运。

在被抽空最后一丝精血后,多比欧软倒在地上,睁着无神的双眼,看着恶魔踩着无形的阶梯缓步走下天边。 

恶魔有一头红色的头发,他落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多比欧。那双绿色的眼睛不再冰冷,更多的是难以形容的平静。他张开手,手里握着许多粉色的娇嫩花瓣,就像是最柔和最富有生机的春天,他把多比欧送进了这样一座坟墓。

多比欧被撒下的花瓣覆盖,恶魔一直陪在他身边。在远处,太阳终于落下。

第七天早上,因为多比欧迟迟未起,神父来到他的房间叫他起床。在床上,他的养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他和多比欧有着相同的发色,五官也有几分相似,但他有一双绿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神父。

当天中午,教区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接到消息:神父家中起火,他和他的养子都不幸遇难。在他们的丧礼完成后,在夜里,数十道闪电自空中劈下,将山顶的教堂烧作一片焦土。



*没有用上的设定:多比欧在死前从睡梦中惊醒,大口呕血,七窍流出金色的液体,混合成的液体凝固后变成泛着金色的红色晶体。迪亚波罗后来找了手工艺人将它制作成吊坠,本来想做成眼睛的形状,但怕多比欧日夜盯着自己,所以做成手指指头的形状,一直挂在脖子上。

*昨天看科普,里面提到有个女孩在教堂被蝙蝠咬了手指,我当场震惊到!在教堂里被蝙蝠咬,酷懵我了,于是今天立刻架锅煮饭,顺手把之前的脑洞(倒数第二个梦境)当调料放了进去()总之希望大家喜欢我的第四碗嗲多饭!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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