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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云】滚滚红尘(十)

      凤青绫年少时同其他的弟子一样,平日里在长歌门求学,定期回家同亲人团聚。后来亲人们或故去或搬迁,她便直接定居在长歌门中,待收养了赵云后,她在翠湄居觅了间屋子供二人居住,逐渐变得煮饭洗衣样样精通。待赵云再长大些,她便送他去读书学琴,母子二人就这样相依为命了二十年。

      赵云打从记事起就知道娘亲并不是真的娘亲,可他乖巧懂事,对凤青绫极是爱重,打心底地把凤青绫当作他的亲生母亲。凤青绫平日里鲜少发脾气,只在当赵云真有不对时才会训他几句,更多的是苦口婆心的教诲。可这次凤青绫不但一言不发,连瞧也没瞧赵云一眼,可若说她没生气罢,那又是万万不可能的,便是跟在她身后,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气也冻得赵云心尖儿打颤。

      他知晓自己这次是闯了大祸了,起初还巴巴地盯着凤青绫的后脑勺,后来便心虚地不敢抬头,生怕凤青绫一个猛回头用眼神把他剐个千遍万遍。他与韩信两人浑身湿透地爬上岸,跟着凤青绫走了这许多步,直留下两道长长的水迹。周遭弟子不少,他二人活像水鬼似的走在大太阳下,一路上收获注目礼无数,看得赵云羞愧不已,直想打个洞钻到地底下去。

      方才在湖中时便已有许多弟子瞧见他们了,那时赵云便觉得不自在,可因着想同韩信一起玩,就壮着胆子在水里泡着,此时一见了凤青绫,立马原形毕露,脸皮纵有城墙般厚此时也变得纸一般薄,心中暗暗叫苦,真是悔不当初。

      没多久赵云便在周围弟子们的窃笑攻势下缴械投降,抬起手臂以袖遮面。韩信倒是没什么所谓,不过毕竟也是有损玄甲苍云颜面的事,便也想学赵云把脸给挡住。可他一身劲装,抬起条手臂来,尚不能遮住全脸不说,看着也是滑之大稽,只得悻悻作罢。

      凤青绫一直未放慢步子,也不回头看他俩一眼,再走出一段路,她突然腾跃而上,转瞬间就没了身形。赵云知她是直奔家里去了,刚想跟上,又记起韩信怕是还不识路,就扯了他一同运起轻功。二人浑身湿透,甫一离了地面,只觉四面八方皆有寒气鞭挞,连打数个冷颤,心里更加叫苦不迭。

      等飞到家里,赵云硬着头皮敲响凤青绫的房门,想着要好好谢罪才能平息娘亲怒火。可久未有人应,他便推开条缝向内张望,却是空无一人,又见空中飘着些微浮尘,便想着待会儿要来好好打扫一番。正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道清冷的嗓音:“我在这里。”

      赵云心里还惧着母亲,此时直吓得一激灵,回过身来,见凤青绫正站在对面的自己的屋子里。赵云掩了房门,挪动着步子走到母亲跟前,看了眼母亲威严的面容,便蔫蔫地垂下头,嗫嗫道:“我错啦。”

      凤青绫盯了他一会儿,抬手在他脑壳上打了一掌,冷冷道:“你进去换衣服罢。”

      这便是没事了。赵云喜上眉梢,拉了母亲的手摇晃两下,得了凤青绫一声冷哼。待凤青绫拂袖而去,赵云窜进房里,关上房门,一转头却看见水鬼韩信正坐在桌边无声偷笑着,看到他进来又即刻肃正面容,只是在嘴角仍有迹可循。赵云知他是在笑自己,没好气道:“我娘亲走啦,你快些换衣服,我俩出去避避风头。”他这便去拿了干净衣衫,一瞧之下才发觉地上桌上皆被韩信乱丢了东西,盖因他在军中束手束脚久了,到这解放天性来了。赵云是不管他的,不想今日教母亲瞧了去,又平添一桩霉事。

      两人这便换了干爽的衣服,又将湿衣晾好。赵云思及不久前他二人的情状,心道今日怕是不能再待在门里了,只怕到哪里都会成人笑柄。韩信脸皮厚,自是不愁,他可是不成的,若教人说的恼了,立时便以头抢树也说不准。他又想既然这是在翠湄居,不如到树林里去抚琴,风吹得林叶沙沙作响,还别有一番雅致的意味。

      赵云想得顶好,可他甫一出去就看见门上贴了张字条,墨迹还未干透,上面娟秀的字迹正是凤青绫亲笔。赵云细细一看,见上面列了几行字,又是教训书市的混混,又是到山上去拾柴火,写了一堆事情,保准叫赵云忙到天黑。他晓得这是凤青绫对他的惩罚,只得闷闷揭下字条,冲门内喊了声:“我有事先走啦!”

      韩信那厢刚将屋子收拾完毕,忽闻得赵云这么一句,再出门看时,已是连人影都没了。他一边笑骂赵云就这样离他而去,是管也不管他死活,一边思索着现下有什么事可干。这几日他衣食住行全和赵云一起,眼下赵云突然告辞,他倒有些不自在起来,站在原地兀自思索片刻,才琢磨出要去寻酒来吃。他走出几步,蓦地心中一动,向凤青绫的房门看去,起了念头要与这位赵云常挂在嘴边的娘亲会上一会。好巧不巧,对面的房门在此时从里推开,凤青绫拢了手站在门内,对上韩信目光,报以一笑。韩信也回以一笑。

      凤青绫微侧了身,做出个“请”的手势。韩信走进她的屋子,再往那桌上一瞧,两杯晾好的茶正摆着,韩信便知她本就打定主意要找他聊聊。只听凤青绫道:“家中没什么好茶,怠慢了军爷,还请见谅。”

      韩信笑道:“前辈没怪我不请自来,我已是感激不尽啦,您还好心招待我,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当下也不客气,径拉开椅子坐下,捧起茶杯轻啜一口,赞道:“好茶!”

      凤青绫道:“韩军爷既是阿云的朋友,便只管把这里当家一样住,一点也不必客气。有什么需要的,知会阿云一声,他就为你寻来了。”

      韩信暗道:“她却是已知晓我的名姓了。”他再一想便知定是赵云曾在他娘亲面前提过他几嘴,心里高兴起来,道:“前辈盛意,我却之不恭了。前辈也不必再军爷军爷的叫我,直呼我名便好了。”

      凤青绫道:“那我便不叫你军爷了,你也不必叫我前辈。我姓凤名青绫,你叫我凤姨便好了。”

      韩信却不敢放肆,一声“凤姨”叫的很是恭敬,凤青绫微笑一下,低头饮茶。韩信又问道:“不知赵兄去了何处?”

      凤青绫哼了一声,道:“我罚他做事去了。我这才出门几天,他便书也不看,琴也不练,整日不思进取。他自己不学好也就罢了,竟还累了你一起,实在不该。”

      韩信自然明白她嘴上指责赵云,实际矛头指的却是他,脸皮再厚也快尬红了,赶忙岔开话题道:“您有所不知,赵兄平日里很是上进的,只今日与我打闹时正好被您瞧见,说来也是巧了。赵兄常跟我提起您,说您相貌生得顶好,人格品性也无一不佳,是位神仙也似的人物,我这便记在心里了,没想到今日能得见真身,真是我的福气。”

      凤青绫只淡淡一笑,也不知对韩信这一顿胡夸受不受用。她道:“阿云说话也没个边际,你今日见了我便知他所言真假啦。他这孩子虽然长成了这么大个人,涉世却不深,脑袋里只记着些琴谱剑谱,江湖上的规矩却是一概没有的,还望军爷日后能多顾着他。”

      韩信道:“这是自然。您就是不说,我也定护得他周全。”这话说的斩钉截铁,凤青绫怔了怔,道:“你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韩信想起他与赵云初次见面时的情形,只道他真的是愣头小子横冲直撞,这两年看着像是有些长进了。他喝着茶水,忆着过去的事,忽地想起赵云今年已是加冠了,便问道:“赵兄今年加冠,您给他取了字么?”

      凤青绫道:“取了,叫子龙。”话说完,她自己愣了下,心道:“子龙,子龙,我是希望他成龙么?”

      却听韩信赞道:“好字!赵兄也确是那在天飞龙般的人物。”他看向凤青绫,只觉得这女子方才像是了却一桩心事般放松下来,此刻却又绷紧了些,眉宇间添了几分茫然之色。韩信自是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她的忧愁他也体会不到,却无端跟着揪心起来。

      凤青绫也像是察觉到自己失态了一般,忙冲韩信笑笑,笑容里颇有勉强之色。两人一时无话,只默默喝着茶,待茶水都喝尽了,凤青绫才又问起些韩信自己的事情。韩信如实相告,从市井混混到苍云军将,其中经历,皆无隐瞒。凤青绫赞道:“韩小兄弟真非池中物也。”

      两人又说了些话,也不再拘谨。凤青绫起身收拾物品,递给韩信一本书,他便闲闲地看起来,两人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凤青绫整理完这边书架,又絮絮说了些赵云小时候的事情,说到趣处,两人一齐捧腹大笑。韩信将这些事情全记了下来,留着以后取笑赵云用。

      韩信虽足比赵云长了五岁,但在凤青绫眼里,他们两个都差不离的,都是一般的孩子,于是又问起韩信日后的打算。韩信道:“路还长,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身在苍云,自是要以保家卫国为重。”

      凤青绫又道:“可是想成就一番好功名么?”

      韩信笑道:“男儿有哪个不想建功立业?只是这功业,是驰骋疆场,还是纵横江湖,又或是一生只护一家、一人平安,那便要看各人的想法的。”

      凤青绫又是一怔,转头看向书架上的书籍,口中喃喃道:“男儿有哪个不想建功立业……”

      她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一时忘了韩信的存在,却不知韩信也已是神游天外了。韩信想起自己过去做市井混混时,沉默寡言的,一双眼睛只冷狠地盯着过路的人,有时为了活命也能做出些低声下气的事,而如今却能与素不相识的人坐在一块谈笑,也再没什么人敢强迫他去做不愿做的事情了。又想他以前自私自利,入苍云也只是为了混个名堂,教旁人再不敢瞧他不起,如今竟能说出保家卫国这种话了,真真是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人会变成连从前的自己也不认识的样子。

      他又想赵云日后会变成何般模样,总是与今日不同的,那他还会像今日这般爱慕着赵云么?是了,赵云若是变了,他便也随着他变,今日的韩信心爱着今日的赵云,往后的韩信心爱着往后的赵云,同他在一块便好了,总也不要分开。只这一件事,韩信是说的准的。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许久后凤青绫才回过神来,也没了跟韩信搭话的心思,留下一句“我有事出门一趟,军爷请自便”就匆匆离开了。韩信应了一声,又在屋里坐了会儿,起身将茶杯冲洗干净放回桌上。他到对面的屋子瞧了一眼,屋内仍空无一人,于是他便径去找酒吃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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