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 were made to last.

【信云】滚滚红尘(十一)

      却说赵云这边马不停蹄地跑上跑下,总算是把凤青绫罚他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这半天他几乎把整个长歌门都跑了个遍,路上有人想同他打招呼,话还未出口他人影已不见了。最后他在怀仁斋帮着打了几桶水,从怀里摸出纸条来,看到上面所写的事情都已做完了,才算是松了口气。

      时间尚还算早,赵云思忖着下面该干些什么事。这便打道回府吧,又怕娘亲还是冷着脸不理他,韩兄也必不能一直待在家里。他脑中忽地灵光一现,拔腿要往镇上走去,走了没几步,又折返回来,想道:“没有韩兄在身边,我一个人逛又有什么趣味?”便不再想着去镇上。

      他正兀自苦恼着,瞥到有师弟坐在树下调琴,于是想到这门中还有一处他的栖身之所,便运起轻功直奔高师兄的房间去。等到了地方,推门一看,高师兄也正坐在桌边调琴,抬眼看到是他,登时喜上眉梢,在琴上拨出“铮铮”两声以示心中欢喜。

      赵云一进屋子才觉出疲累,口中也干渴得紧,于是毫不客气地坐下倒茶来喝,环视一圈,又去拿了个果子吃。他这样大摇大摆地拿吃拿喝,高师兄却也不恼,只笑问道:“你这混小子,冷落你师兄这么多天,如今总算想起来我啦?”

      赵云睨他一眼,含混不清地道:“我犯了事让娘亲生气啦,到你这来避避风头。”

      高师兄失笑道:“你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怕她?”他又道:“你为何惹师姐生气,我也是知道的。你同那年轻军爷在水中如何情状,师姐她没看到,我却是看得完完整整。”

      他只轻描淡写的说了,赵云却险些呛死。他咳了一阵,脸颊涨得通红,道:“你什么时候看到的!我竟未发觉。你快些忘掉罢。”

      “晚喽,最早也得个一年以后。”高师兄道。他起身去一旁柜子前不知捣鼓什么东西,又悠悠道:“我说你这两日怎么睬都不睬我,原是有了更重要的人,就把我这老家伙给忘啦。”

      赵云心里一跳,温声道:“我怎会不睬你?除了娘亲,你便是我最重要的人啦。”

      高师兄笑道:“是么?可我看你满心满眼都是那姓韩的小苍云,你俩只要搁在一块儿,我多瞧几眼都觉得害臊。”

      赵云笑道:“你也恁的夸张。”他到床上躺下,眼皮一抬,瞧见床头上摆着几样很是眼熟的东西,原是他小时候的几样玩具。如今他自是不再需要这些玩具了,可一见旧物,总也是十分亲切怀恋。床头正中间摆了一个略显陈旧的布娃娃,赵云忆起这是他娘亲亲手缝制的,不可谓不是粗制滥造。当年凤青绫花了好大力气给他做这个娃娃,不料他拿来摆弄几下就扔在一边,倒是对高师兄做的小木剑爱不释手。再一看床头,那小木剑果然就摆在一旁,赵云便拿来把玩。

      高师兄看了他一阵,突然哼了一声,道:“我夸没夸张,你自己心里有数。你俩相识几年,拢共也就见了这几回面,然而非但没疏远,反倒还越发亲近了,到了现在,怕是谁也离不开谁了,改日他告辞回苍云了,你怕是也要跟着去,把我跟你娘扔在这不管。”

      赵云笑道:“你俩不管着我就不错啦,我难道还能管你们么?”他话说完,兀自怔愣片刻,手里把玩着木剑,许久才道:“我……我是不想再好长时间也看不到他啦,可他却未必离不开我。”他又笑了笑,道:“还是你恁的夸张。”

      他神情低落下来,高师兄却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心道这小子怎么让师姐养得这般傻。他眼珠一转,低头看了看手里托着的东西,道:“他离不离得开你,连我都知道了,你却还不知道。我是不管你啦,你自求多福吧,我还是尽快帮这两个玩意儿喜结连理。”

      赵云还没回过神来,闻言向高师兄手中看去,呆了一瞬,才发现高师兄托在手里的物事赫然就是他以为被人拾走了的那两个酒坛子!赵云霍然站起,惊道:“怎么在你这里?”

      “怎么在我这里?我路上看到,抱了回来,自然就在我这了。”高师兄看了看坛身上的一韩一赵二字,啧啧叹道:“你俩要在我这天长地久喽。”

      赵云像是被人看透了什么心事一般,脸色通红,竟二话不说就向高师兄扑去。高师兄把坛子一放,跟赵云打了起来。两人在屋里打了一会儿,又到屋外去打,最后又打回屋里。若是在以前,高师兄一条手臂就能制住赵云小小的身躯,可到了今天他却自然是打不过赵云的,两人纠缠一会儿,挨到桌前,高师兄伸手捞过酒坛抱在怀里,坦然迎向赵云,迫得赵云收回掌去。他俩平日里再怎样没大没小的胡闹,赵云到底还是不敢真的忤了高师兄,无奈之下只得硬着脸皮贴上他椅背,环了他肩膀左右摇晃,口中还叫着“给我”“给我”。

      高师兄叫他这么一摇,眼前事物皆有了重影,恍惚之中仿佛看到小时的赵云也是这般抱着他的脖子,央他从树上摘朵花来。高师兄按住赵云的手,掌下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一晃已过去了十多年。

      高渐离笑道:“我不抢你的啦,你拿回去教师姐看见了也不大好,就先在我这里放着吧。”

   
      赵云自高渐离房里出来,没行几步,神思又有些恍惚起来。又听高渐离在房中铮铮弹了几下琴,曲调含蓄,好不哀婉。赵云心下也颇有些凄凉起来,却不知为何而凄凉。他默默回味了遍方才与高师兄的几句对话,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糟,连带着胸中也越来越不畅快,却又找不到纾解的出口。方才他觉得到镇上去没什么趣味,此时反倒想到镇上去了。他想:“我到镇上时大概已天黑了,正是挂灯笼的时候,却是不知镇上的灯笼和门里挂的灯笼有什么不同。上次去不曾注意过,这次不妨去看看。”

      他抬头一看天色,日头已西倾了,于是片刻也不耽搁,径往镇上赶去。

      夕阳的光辉洒将下来,把地上的一切都涂抹成橘红色。赵云行至镇上,见街上行人寥寥,正是萧条的时刻。又见一茶摊仍在营业,有几人正坐在桌旁喝茶,于是也走上前去,向小二道:“来一碗冰茶。”

      江南地带的天候直至夏末也仍是十分炎热,因此到了晚上也有人要喝冰茶来消暑。小二道:“就来!您且坐那歇歇。”便手脚麻利地给赵云盛了碗冰茶来。赵云接过茶,道:“多谢。”小二“嘿”一声笑,道:“客官,您真是个读书人,对我这打杂的也要说声谢。”

      赵云笑了笑,小二把手在围裙上揩了两下,回去翻一本破旧的话本。同在吃茶的几个汉子却停了聊天,向赵云投去眼光,见他作书生打扮,便不以为意。赵云也抬了眼,冲这几人笑笑,为首的汉子便也向他点了点头。

      两伙人各自喝茶,那几个汉子又聊起天,话声传进赵云的耳里。只听一人道:“近几年来,山林里的强盗是越来越多了,祸害人的势头都快比当年的狼牙军还要盛了。”

      另一人道:“乱成这样,朝廷也不管管。是啦,朝廷自个儿也是不安得很,哪有闲工夫管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朝堂上面乱,江湖里也乱,我估摸着是好不了啦!大唐快完蛋喽……”

      这话一说出来,同桌几人皆神色如常,赵云也未动声色,倒是那埋头看话本的小二哥险些跳起来,道:“我的老天哎!几位爷,可别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了!”

      路上也没什么行人,这话能叫谁听了去?只是小二哥太怕这茶铺子惹上祸端。那几个江湖人哈哈一笑,安慰了小二哥,又聊起天来。又听先前那人道:“可不就是如此么?咱哥儿几个不过图个近路,就让人给劫了,现在的强盗都敢打习武之人的主意了,普通老百姓自然也不在话下。世道越来越乱了,以后的日子怕是一天难过一天了……”

      一个精瘦的汉子道:“难道就要眼睁睁地让附近的百姓受苦么?咱几个学艺不精,怨不得谁,那浩气盟竟也不管管么?”

      “你道浩气盟还像当年那样如日中天么?自从穆盟主跟着……跟着那恶人谷的莫谷主归隐,再传了一代之后,浩气盟就越发衰弱了,虽也时常惩恶扬善,可他们忙着料理内讧,早就自顾不暇啦,想管这些不平事怕是也有心无力。其实就连他们的死对头恶人谷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喽,唉,真是世事无常。”

      一位一直沉默不语的汉子道:“否极泰来,盛极必衰,这是人世间的真理,古往今来从没有不应验的时候。浩气盟和恶人谷也是这样,兴盛之后总会走下坡路,现在武林中的后起之秀那么多,他们是早晚要被取代的。老李,你就不要太感慨了。”

      那李姓汉子哈哈一笑,道:“大哥说的是,盛极必衰有了,但愿这世道能否极泰来吧。”

      这一番话叫赵云听来,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倒不是感慨浩气盟,却是在为了长歌门而心伤。想当年长歌门几可谓是天下第一大派,风头一时无两,门下弟子众多,慕名而来求学的人也是数不胜数。而至今日,虽也兴盛,究竟是不如从前了,长歌门或许真的会有颓然倾倒的一天。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像那汉子说的,古往今来没有不合盛极必衰这道理的,况且世道艰险至此,怎能独独为一个长歌门悬心?赵云啜了口茶,又是自嘲一笑,只怕他心怀家国,到头来连自己都顾不好。

      那几人似也是觉得这茶喝得没意思,唤了小二来结账,便起身离开了。走之前那为首汉子还招呼了赵云一声:“小兄弟,告辞了!”

      赵云一怔,忙拱手道:“告辞!”

      这几人先前也未同赵云搭话,不想临别时还要知会一声,赵云讶然之外,只觉山野绿林里的好汉皆是豪爽之人。他自己慢慢悠悠地喝着茶,此时茶碗已见底了,便也打算结账离去。他又想:此地离长歌门不远,有匪寨闹事,浩气盟管不了,长歌门难道还管不了么?只是不知门主是否已知晓了,我得赶快回去向门主禀明。

      于是赵云便唤了小二哥来结账,小二收了钱,看了眼赵云,又支吾道:“客官……能不能耽误你点时间,就……帮我看看这书讲的是个什么意思。”

      赵云答应下来,小二就引了他到一张桌前,拿起话本请他看。这时又有两人过来,粗声粗气地喝道:“小二,来两碗凉茶!”

      那小二还未来得及多跟赵云说一句话,便又去倒茶了。赵云翻了翻话本,见就是一寻常小说,既不文笔隽永,又不文思敏捷,端的是无甚营养,只几处故弄玄虚地写得晦涩些,这小二没读过什么书,自然便看不懂了。赵云又想到方才那几位汉子忧心百姓安危,这小二却在看些风花雪月的故事,心里不禁一声叹息。

      待小二哥端茶回来,赵云就那几处晦涩文字同他讲了,小二恍然大悟,连连向赵云道谢。赵云正要离去,却又犯了愁。他此行本是要到镇上看灯笼,现在又多了项向门主禀明匪寨之事的任务,那他是该接着去看灯笼,还是即刻便回门派中为好呢?

      只这么一耽搁,那两个新来的茶客便向他搭话了。其中一位道:“我看这位小兄弟一身白衣,背上负琴,可是千岛湖畔的长歌门的弟子?”

      赵云方才见了几位绿林好汉,对作这般打扮的人心生好感,于是笑道:“正是。”

      这人和同伴对视一眼,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总算叫我哥俩遇到长歌门的人了。”

      赵云还道他们是为了强盗一事来向长歌门求助的,问道:“二位可有什么要紧事么?可由在下代为向门主禀明。”

      瘦些的那人一笑,道:“要紧事却是没有的,不过是想纳你命来罢了。”

      他话音刚落,另一人就闪电般向赵云袭来。赵云心中大骇,向后一闪,堪堪躲过这一击。那两人又缠上来,赵云又惊又怒,反手从琴底抽出剑来。小二哥吓得呆了,赵云不愿毁了他生意,便着意将那两人引到附近的树林中。
 
      那两人不依不饶地攻上,出手狠辣,功夫又邪气得很,招招都直要取赵云性命。赵云反倒越发冷静下来,只专心破解他们的招式。这两人的功夫委实算不得上乘,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待赵云重伤一人之时,自己手中的剑也被打落。

      另一人见此空隙,以为可乘,忙加紧向赵云攻来。赵云并不慌乱,解下背上的琴,改以琴音御敌,只是手上没了兵器,便无法去格挡对方手里的刀,只能闪避,这样下来就有些狼狈了。

      这琴上的功夫,一是看琴曲本身是否摄人心魄,二是看持琴者自身的内力是否浑厚。赵云自幼便修习武功,长歌心法又有其独到之处,是以他小小年纪便有不俗的内力,此时边弹边退,不消一会儿,便震得那人口吐鲜血。赵云战胜二人,却不觉轻松,沉声问道:“你们是谁?为何要对我出手?”

      那瘦子咧嘴一笑,一口白牙皆被鲜血染红。他恨声道:“若不是你们那个狗屁门主多管闲事,大哥也就不会死了!”

      赵云听他辱及门主,登时怒不可遏,道:“他作恶多端,门主杀了他不过是举手之劳!”他直想一掌将这人毙了,可还是将他二人打晕。他本要立时离开,却又怀疑这二人并不只是为了复仇,又心知从他们口中再套不出什么话,便搜了他们的身,只搜出一些碎银和两个腰牌。

      腰牌上的图案赵云却是没见过的,他看不出什么,便揣进怀里准备拿回门派去。至于这些碎银,赵云想了想,留给这两人用也是无甚益处,于是便一同带走。

      这下是半点看灯笼的心思也没有了。赵云疾步回到门中,天色已见黑了。他直奔漱心堂去,到了门口处,恰有一人与他擦肩而过。赵云一把拉住他手臂,道:“韩兄?”

      TBC

      手稿真是容易爆字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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