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 were made to last.

【信云】何似在人间(二)

    民国pa


    那杯咖啡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很提神,韩信不仅当天很晚才睡着,第二天的状态也可以用雀跃来形容。但一成不变的生活迅速冲淡了他的喜悦,他很快又全身心投入了白天看场子晚上睡大街的日子,把愿望都藏在心里一角,在乱世中平静而麻木地活着。

    韩信有个固定的睡觉的地方,是一条小巷,他跟住在附近的人都打了招呼,大家都认识他。他全部家当就一床被褥和几套衣服,都寄放在巷尾的孙太太家里,孙太太丈夫早逝,儿子不久前在战场上牺牲,她一个人生活,对韩信尤其好。

    这天韩信在赌场跟人起了摩擦,挨了几个拳头。伤势不算重,却也疼。快下班的时候左手食指不知道在哪划破了,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蹭的掌心上都是血。伤都是小事,他今天反思了大半天为什么会跟人起矛盾,到晚上也没反思出结果,心情很低落。

    他照旧在午夜时分回到小巷,这个时间大家都在睡觉,只要他第二天再早起一些就不会有人看见他睡在巷子里。他走到熟悉的角落靠着墙根躺下,在寂静的黑暗里叹了口气。

    韩信一直觉得自己的运气不好不坏,说好吧,他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少爷,说坏吧,他孤零零的活了这么久也没饿死。他也不是一点上进心没有,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也想过当他们那群打手的头头,有自己的手下,甚至还想过自己开一家赌场或者戏院。

    可他现在觉得这些都很远,他还要在地上睡很久,或许要睡一辈子。手指上的伤口划破了皮,留下红红的一条缝,还有点微不足道的疼。他摸着这道伤口,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和它一样,来得莫名其妙。

    盛夏的夜里依旧燥热,韩信的袖口裤腿都挽了上去,还是热得睡不着。他躺在地上,感觉他自己的体温捂热了地面,地面又反过来烤熟了他。最后韩信把自己蜷成了一团,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即使睡着了,他也睡得很浅,好像做了梦,又好像没有。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到肩膀上有些热,他猛地惊醒,动了一下。

    肩膀上的热度随之散去,韩信翻身坐起。他面前蹲着一个人,看到他坐起来,往后挪了两步。韩信意识到刚才是这个人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掌心的热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到他的皮肤上。

    韩信全身戒备,这时他听见对面的人问:“你怎么睡在这里?”

    声音是柔和的,带着点试探。韩信觉得有点耳熟,他一边努力辨认对面人的脸一边回应:“我一直睡在这里。”

    巷子里漆黑一片,韩信再努力也只能看个大概的轮廓,鼻子眼睛嘴全都淹没在黑暗里。对面的人说:“抱歉,打扰你睡觉了,我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韩信笑了一声,越发觉得耳熟。

    “那倒不是,只是以为你需要一些帮助。”对面的人说。

    韩信脑子里灵光一现,有了个想法,他瞪大眼睛看了看这人模糊的轮廓,想法更加坚定。他本来想说“不用了,谢谢”,话到嘴边改成了“我确实有点麻烦,您能跟我走一段吗?”

    这人愣了一下,说好,韩信爬起来,向着巷口走去。两人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巷子里显得很清晰,这人的脚步声比韩信的轻,却更沉稳。

    巷外有一盏路灯,昏黄的光线笼罩着一小片区域。韩信越走越激动,走到路灯下时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他走到路灯下最亮的地方站住,转过身,看见身后的人正面带笑容地看着自己。

    韩信长舒了口气,自言自语:“真的是你……”他又问:“怎么了?为什么笑?”

    这人正是几天前在冰室里和韩信说话的那位年轻客人。他不回答韩信的问题,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韩信干脆地回答:“声音听着耳熟,想了一会儿就记起来了。”他反应过来,问:“你怎么认出来我的?”

    “刚看到光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毕竟现在还留长头发的男孩子可不多。”

    韩信哼了一声:“刚才在巷子里跟你说话,你就没听出来是我。”

    青年诚恳地说:“其实还是有些印象的,只是怕认错。现在我记住了,不会再忘了。”

    韩信一时接不上话,两人沉默地在路灯下站了一会儿。韩信突然想起他俩还没互报姓名,于是说:“我叫韩信。”

    青年笑了笑,说:“我叫赵云。”

    韩信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干巴巴地称赞一声:“好听。”

    “谢谢,你的也很好听。”赵云顿了顿,问,“是有什么寓意吗?”

    “寓意?”韩信愣了愣,反应过来赵云是问他有没有什么含义。这能有什么含义?韩信大脑高速运转,随口说:“可能是要我做一个有信用的人吧。”

    赵云笑起来,说:“看来你一定很守信了。”

    韩信也笑:“那是自然。”

    他本来还想多说两句,自觉跟赵云还没熟到那个程度,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赵云突然回头看了眼身后,韩信赶紧抓住机会问:“怎么了?”

    赵云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巷子,转过头说:“刚才看你睡在地上,怪不舒服的。我家里还有闲置的枕头被子,借给你怎么样?”

    韩信心里一暖,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也有这些,放在别人家里了。谢谢你。”

    “刚才弄醒你了,不好意思。”

    “没有,其实我本来也没睡实,还要谢谢你陪我说话。”

    两人在路灯下面说了好一会儿话,抬腿走回小巷。他们背对着光,走进漆黑的夜里。在光线彻底消失之前韩信抬头最后看了眼赵云,赵云的眉眼朦胧而温柔,被韩信收进心里和午后阳光下的赵云摆在一起。

    韩信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己常窝着的角落坐下,挪了挪身子给赵云让出地方,然后拍了拍地面。赵云也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坐下的时候手刚好按在韩信放在腿上的手上,韩信僵了一下,手微微抬起撑着赵云。

    赵云坐好以后蹭了蹭,叹了口气。他似乎很喜欢这个角落,叹息里带了点满足的意思。韩信看他坐好了,问出刚才就在奇怪的事:“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街上?”

    “工作有些忙,刚下班。”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赵云隐藏在黑暗里的唇角勾了勾,“老师。”

    “老师?”韩信一下子坐直了,“原来是赵先生。”

    赵云笑出了声:“什么先生不先生的,我又不会吟诗作赋。也就是座桥,把前人的智慧传授给后人罢了。”

    韩信听不太懂,跟着“哦”了一声。他以前有一次偷偷混进学校,猫在门外听老师讲课。那位老师是个老先生,说话慢悠悠的,他在台上给学生讲诗,韩信靠在墙上边听边记。他不知道具体都对应的是哪些字,只把读法记了下来,一堂课还没上到一半,他被发现了,被赶了出来。

    后来韩信想了挺多办法想再溜进学校,一直没有成功,每次都是他灰溜溜地从学校里出来,只有一位好心的老师教他写了一些字。这其中就有赵云的名字,韩信在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出来,暗自庆幸。他低头看着赵云搭在腿上的手,心想这是一只沾过墨水的、拿过粉笔的手,他又想象了一下赵云站在讲台上的样子,往赵云身边蹭了蹭。

    衣料与地面摩擦发出声响,赵云偏了偏头,看了眼韩信。韩信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新桑,我有闷忒要闷内。”

    赵云“扑哧”一声,忍着笑问:“咩闷忒?”

    韩信也笑了起来,他官话说的马马虎虎,实在应付不来了,蹦出一句本地话。他认真地想了想,干巴巴地把偷听到的诗句背了出来,然后问:“这是什么诗?”

    赵云听完,说:“《水调歌头》,是苏轼的一首词,写的是他由月亮引发的一些思考。”

    韩信既不知道赵云说的前四个字都是什么字,也不知道苏轼是谁,只能点头。赵云笑起来:“我说的这些你到底听没听懂呀?”

    韩信老老实实摇头,赵云还是笑:“改天教你写。”

    韩信一下精神了,张了张嘴,问:“你住在这附近吗?我之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算是附近?我回家不经过这边,所以你才没在路上见过我吧。”

    “那你今天怎么到这边来了?”

    赵云安静了一下,说:“不想马上回家,胡乱走的。”

    他话说到这,韩信也不多问,只问了句:“那你家里人不会担心你吗?”

    “我不是本地人,是从北方过来的,家里人都在那边。”赵云说,“听你口音,和这里的人也不太一样,你也不是本地人吗?”

    “不是,我小时候在……江苏,那边待着,再大一点的时候来的这边。”

    “江苏啊……那怪不得了。”赵云笑了笑,“你们那边的方言挺好听的。”

    韩信摆摆手,“早就忘光了。”他想起来那天在冰室,想说“你不是会说吗?”,结果一张嘴打了个大哈欠。赵云偏了偏头,说:“困了吧?确实该睡了,已经很晚了。”

    “嗯。”韩信顿了顿,说,“明天我在赌场上早班,再不睡要起不来了。”

    他略微屏住呼吸,听见赵云很自然地说:“快睡吧,要不要我再陪你一会儿?”

    韩信心里一跳,想了想,摇摇头,“不用了,你回家吧。”顿了顿,他接着说:“我要清醒地看着你走,免得以为我是在做梦。”

    赵云有些惊讶,看了眼身旁这个抱着膝盖坐着的孩子,心里一下子变得很软。他伸出手想拍拍韩信的头,最后还是落在肩膀上,说:“那我先走了,晚安。”

    韩信咬咬牙,说:“改日再见。”

    赵云愣了愣,点点头,“改日再见。”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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